知无涯室:罗沛霖遗稿片段 Dr.Luo Autobiography Unfinished

父亲去世后,翻看他的遗稿。近年见到他在起草自传,但现在才真正读到了他在设计中的自传。其中融合了他错综周折、纵贯历史的生涯,充满着对世界、事件、人生、社会精致细腻的观察,意识流畅,豪迈而伤感。虽然远不近完工,但大概的轮廓已经清晰了。

我母亲说,“人们说罗老事业辉煌,是他令人羡慕的基因、运气,是个长寿的福人。其实从我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这一辈子所热爱和怜悯他的事实在于,他的运气并不好、他从少年的成长并不在幸福和关怀之中、他年轻时健康不足、他周围的困境和限制翻覆变幻、他对事业的追求也从来不是豪放自如。一切都得通过不屈自强的努力,创造自己向往的生活,而一切的创造往往是为了忠诚于集体信念和自己所属于的人群。”用现代人的观点,最近有个年轻记者在结束采访停机时说:“罗老您这辈子真够亏的,那么丰富的经历和机会,自己没享受!”。罗沛霖一生善终于个人创造与群体利益的取舍之间,尽其所有,忘我奉献,鞠躬尽瘁。父亲的挚友在纪念他文章中提出“罗沛霖是三士科学家--战士、博士、院士”。“战士”的提法是第一次,却巧合、贴切于母亲和我对他的了解。是的,他兼有“二桃三士”学者智慧和英雄气概。时人议论“延年益寿”的种种妙诀,却不知罗沛霖98岁的高寿是他一辈子苦斗的结果。如果我能胜任完成罗院士的个人传记,与社会上关于他的生平描述会所不同的是,我希望淋漓尽致地保持、追随和延伸他自己的主观视角。

在2010年8月住院一病不起的前夕,罗院士刚刚将自传草稿的命题改稿为《杨敏如与罗沛霖的传奇爱情》。

如下誊录他遗稿中触景生情的片段,稍加杜撰,聊以纪慰。与罗沛霖生前挚友和同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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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沛霖在自传中的记述,常常不是详细叙述一段往事,而是反映他意识的流程:从印象的形成到记忆的过程,终结于写作当时更新和升华的印象。例如:

1986年,罗沛霖: 七古 旱魃
怒龍禦宇驅橫風 電灼黝雲山石崩
擂破天河注若繩 芭蕉撕裂花零紅
拂曉朝霞重映日 旱魃徹夜逐雷公

這算是我對老人的一個紀念罷:太老師蔣蘭佘(冶亭) ,是我母親和舅父幼時的老師,灤縣人,爽朗、開明,和藹而可親。王新銘(吟笙),我們叫他王七叔,也是天津人,不知是怎樣的親戚。是太老師的弟子。太老師年歲大了,不能講長課,曾邀他來為我兩個姐姐講賈誼的《過秦論》。我到過他家,看到講天津風物的對聯,至今不忘:“春蚓秋蛇䢫意寫,紫蟹銀魚不論錢”。抗戰後我回到天津還見過他。太老師教我兩姐做詩做文,我也跟著學㝍過幾首粗糙的舊體詩。記得有一夜暴風雨後,我㝍過一首七絕,得到他肯定,給我添了一句“旱魃徹夜逐雷公”,成了一首很有氣魄的七古,我自己的原句卻全不記得了。一個大風雷雨夜後我想起他這個綴句,就又寫了这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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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罗沛霖患植物神经紊乱和抑郁症住中国人民解放军305医院。多有议论他的病因。他在病中对妻子和好友吴阶平大夫表达:“我所见到的景象是漫无边际沙漠中的一个行走的个人。这个景象以世界的宏大和个人的渺小引起我的顿悟(Epiphany)…”。这是我父亲从“耳顺”进入“从心所欲”之年经过病痛所完成的超越。是他不屈于个人创造与群体利益取舍的脱胎换骨。后来人在电视采访中命题《罗沛霖人生飞鸿》,其实凡事对我父亲从来没有过可以我行我素的自由王国。在我母亲一生的文学和文艺圈内,罗沛霖一生不是潇洒之人。他自觉承担的对家人、挚友、同事、党、社会和科学的责任,不允许他轻易随心所欲。我最近在商务中遇到一位明导,左志友先生,他提议把“良心”和“责任”两大人生原则作为从商的准则。竟是用来描述我父亲一生最恰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