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喻传鑑先生小女喻娴令,家母抗战在重庆南开的学生,也是一位老师,自述“我有一千多位老师…”的成长故事。又一起读先生两个女儿纪念父亲的文章。引起了老母对先生的片段回忆:
第一次见喻先生:太平洋战争前夕,我终断了燕京中文系的研究生,辞别顾随导师,来到重庆,逃难、结婚、求职。是我的朋友,南开中学英语教员喻娴文带我去见了喻教务主任。喻主任说:“这里对教员的要求很严格。学生都极聪明,你带领得了学生吗?”我说“行”。他接着说:“你在燕京中文系毕业,中文肯定没问题,可是这里中文不缺人,你就教外语课吧。初一男生班的启蒙实验英语。高中要求是要完全英语授课,你觉得能行吗?”我说“没问题。”他继续说:“你同时当班主任,做得好,我再给你教国文课”。这里是因为我是燕京中文系研究生。“我们这里的教员薪水是100到110元两等,开始…” 我抢着说“那就110吧。”没几句话谈成了。我就告辞带着求职成功的好消息高兴回家。次日娴文跟我说,家父晚上在家里说,对你的印象深刻,只是不熟悉杨敏如的性格。“这位还是第一次,遇到个自己先要求提工资的!” 我上班后,教初二两班、高二两班的英语。教务长来看,坐在后面,又在学生桌椅之间前后走动,观察我教授英语和学生的互动。竟很认可。
我的学生肖槃荣:她的一篇作文中提到“我今早烦闷,走出门来看到校门口整齐的小树,觉得更加烦躁…” 喻传笺教务长拿着作文来找我说:“这学生是什么想法,你怎么还给她如此的作文圈点夸奖,是什么意思?”我回他说:“这是学生的作品,表现她真实活跃的思想。应该鼓励。尤其是她真实的心情!”。喻先生评判道:“连我们这么好的名校都不爱,如此长大成人能爱我们的国家吗?”我说“她说烦恼不是说学校不好,是表达她自己的心情。她长大会爱国的。” 喻先生说:“那你教育了她吗?你若真教育她爱国明白大意,我才算你真的是鼓励她,不然就是纵容她”,愤愤而去。后来这个学生果然为人耿直,也教书,很爱国。当年我生小孩,住歌乐山医院时,她为亲戚来医院时还来探问我,我很感动。槃荣住外地,晚年不见她往来了,十分惦念。
我年轻时自尊心很重,喻先生向来包容我:一次我请教务长批准我预支些工资,因受同事的鼓动想一起进重庆城去购物。喻主任不批准,还奚落了我。我觉得懊恼,恨自己不假思索地提要求,遭了领导的抢白。从此见他不理。路上相遇,总是擦肩而过,也不和他搭话。终于喻老师忍不住对我的丈夫和妈妈抱怨说:“杨敏如脾气真大,偶然争执就从此不理我了不成。见面不打招呼,当着众人让我一个教务长怎么下得来台?”我的妈妈和丈夫两人都责问我做的不是,我才下台阶与他重新“和好”。
喻先生最喜我的直言好说:一次喻先生请中央大学罗家伦校长吃饭。因为我能喝酒、健谈、罗校长愿沛霖攀本家、罗家又是我们当时的房东,便请了我作陪。事先约定,与罗校长吃酒,可别说多太多的话,怕我囫囵说出妄议政府的言论。我满口答应下来。酒饭清谈之后。临别,喻老师向罗校长夸我陪客作得好。不料我脱口而出:喻先生,我今天喝酒表现不错吧。您事先叮嘱的让我注意少说话,我一点儿错话没多说吧?”当着客人,喻先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罗校长微醉大笑。上黄滑杆儿,却坐在了放脚的底架上,不肯坐在座位上,高兴扬长而去了。事后多年,我们还常笑谈此事。
文革,我遭隔离审查。一次从天津南开来了专案组的,问我证明喻传鑑有没有国民党党员的历史问题。我说:“不可能,谁是国民党在重庆时我们都知道。喻老说过:我笃信教育治国,一辈子不会入国民党的”。当面亲口跟我说的。我都记得,他也会记得。这就是证据,你们自己问他这个就好。” 他们回说:“问不了啦,喻传鑑死了两年了。”我听了情不自禁,大哭起来,“喻先生人都死了,还不容他。你们还调查这个干什么呢”。这二位无言以对,惭愧离去。
先夫罗沛霖:少时在南开,不认真读书。第一年五门均不及格,几被辞退。幸张伯苓校长特允补考,遂就学到高中毕业,同时高中了清华和交大(选了后者)。1938年赴延安时张校长亲笔恩来推荐。1941年我和哥哥双婚时,有张伯苓校长证婚、喻傳鑑校长主宾。
沛霖在校时,淘气南开学生称喻先生“臭鱼”,谓其待人严格无幽默。我一生尊敬的师长和楷模,他一丝不苟,做事认真;或也确实为人并不诙谐。
杨敏如 2017年5月2日, 口述于绿窗书屋,罗晋整理。
杨敏如纪念喻傳鑑先生110週年誕辰 (1998) 摘自罗沛霖和杨敏如的《蒹葭集》
金鏤曲
脉脉情難訴,憶喻公,沙坪歲月,南開苗圃。一往直前拼熱血,溉蕙滋蘭萬畝,种青翠參天嘉樹。芳草良材成碩果,遍神州燦燦英雄譜。金字塔,在基礎。 公也何曾去,喜今朝,鑑亭巍立,墓碑新鑄。终世辛芳興教育,永作前賢引路。山不老,松梅風度,桃李滿堂齊慶祝。讚歌揚,莫把師恩負。壽逾百,功千古。
七律
嘉陵江水唱喻公,
培育英才立大功。
允公允能立社會,
學通文理啟心胸。
千竿新竹玲瓏碧,
萬朵鮮花爛熳红。
名與南開齊不朽,
心碑長矗入天穹。
喻傳鑑先生 生平:
喻傳鑑(1888—1966),浙江嵊县人,是南开中学第一届学生,南开中学教务长,重庆南开中学校长,第三、四届政协委员,民盟中央委员。
喻傳鑑经历了南开中学草创时期。从严氏偏院拥挤在一间教室中上课,到搬进私立第一中学堂崭新的教学楼。在学期间,喻傳鑑非常活跃于社团活动,曾任自治励学会的会长。1908年,喻傳鑑考入北京大学法学院,读经济。从北大毕业后,又回到母校工作,担任英语教师并伴随在校长左右,为南开的发展划策。张伯苓对他的才华和能力了然于心,于1930年9月赞助他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深造。1932年,喻傳鑑获得教育学硕士学位,受吉鸿昌邀请,到欧美各国游历,考察了西方国家的教育体制及其运作情况。回国之后,喻傳鑑就任南开中学部教务主任,并担任大学部的教授。1933年,张伯苓对喻傳鑑授以全权,出任南开中学主任。他发挥在欧美考察所得,对学校的课程设置、教材安排等进行大胆改革,极大地提高了南开的教学质量。
长期担任教务主任和中学部主任的喻傳鑑对教师授课要求得十分严格,丝毫都不能松懈。凡曾在南开中学就读或者任教的人,几乎都认为喻傳鑑最能体现南开的实干苦干精神。张伯苓说:“喻先生抢做我做之事,诸位即应抢做喻先生所做之事。”喻傳鑑以校为家,甚至连星期日也不休息,经常来学校检查学生的作业和教师批改作业的质量。
1932年,喻傳鑑受张伯苓指派,赴重庆筹办南开中学分校。仅用了七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选址、购地、规划和建造等一系列繁重工作。1937年,在日本侵略者将天津南开摧毁之后,喻傳鑑不顾个人安危,掩护南开员工家属几经辗转,安全抵达重庆。在重庆,喻傳鑑担任南开中学校长,兼任四川自贡蜀光中学校长。
抗日战争胜利后,喻傳鑑亲自主持了天津南开中学和南开女子中学的复校工作,此后复任重庆南开中学校长。喻傳鑑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南开。文革时,喻傳鑑受到迫害,于1966年逝世于重庆。
曾长期与喻傳鑑共事的黄钰生对其评价甚高:“南开中学柱石,喻先生当之无愧,喻先生兢兢业业,孜孜不倦,专心致志,无丝毫之旁顾者,四十有七年,晚年虽兼有他职,而家在南开、心在南开,萦回于心中者,仍为南开。……一生精力,倾注于实现南开允公允能之校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